赵宗福:昆仑文化的性质与昆仑国家文化公园建设 ——以青海昆仑文化为例

日期: 2024-09-12 阅读: 来源:

 

       摘要:“昆仑”是中华民族的原乡、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原点、文化叙述的关键词、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载体,当代文化承前启后的优质资源。昆仑文化是中华文明史上源远流长、影响深远,具有代表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它具有四个鲜明的特性,即国家性、神圣性、源头性、现代性。进入21 世纪后,青海等地学者在昆仑神话基础上提出“昆仑文化”的概念, 倡导在中华文明史语境中观照昆仑神话及其文化的研究与传承。青海高原是昆仑文化重要的发祥地和传承地,青海地区是传承发展昆仑文化的核心区。2023 年,青海省率先提出建设“昆仑国家文化公园”的提案,作为昆仑文化圈的重要传承  区和昆仑国家文化公园的主要建设区,青海具有独特多元的文化优势。建设青海昆仑文化高地要坚持“五个度”,即坚持国家文化的高度、坚持文化叙事的品度、坚持多元一体的器度、坚持讲好故事的暖度、坚持文化惠民的热度。

 

          一、昆仑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昆仑文化”概念虽然是新世纪才正式提出的, 但通过十多年的学术研究及文化活动 ,对这一文化已有较为清晰的认知,即昆仑文化是中华文明史上源远流长、影响深远,具有代表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昆仑意象源于古老的昆仑神话,弥散于中华文化的天文、地文、人文等方方面面,反映着中华民族的宇宙观、天下观、价值观和社会秩序、 伦理文化,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人的国家观念、政治理念、民族精神、文化艺术和人文生活。昆仑文化堪称是优秀的历史传统文化。

       具体而言,昆仑文化具有四个鲜明的特性。

     (一)国家性

       昆仑在中华文化史上代表着国家政治、国家主权等国家整体形象,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符号,涉及中华文明的世界地位、国家版图和政治秩序、伦理观念等意义。尤其是昆仑山在文化史上的变化,从混沌到清晰,从虚幻的西部到具体的地理,从新疆到青海、西藏,再到全国各地乃至海外,无不反映着国家疆域的变迁和文化的辐射。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昆仑是整个国家的山水象征。明代何景明在《雍大记序》里就说过:“今夫州齐九野,雍城西北昆仑奠其区。宇内之流,必山为宗。宇内之山,必昆仑为宗。”因此在古人看来, 昆仑风水直接关涉国家民族的运数,这也是几千年历史上政府和精英们重视昆仑的原因之一。昆仑文化属于国家文化的大传统,涵盖着域内各地方文化的小传统,并相得益彰,历久弥新。

    (二)神圣性

      古人所谓“赫赫我祖,来自昆仑”,实际上就 是在不断重申,昆仑山是“帝之下都”,即轩辕祖灵在大地上的都城,是中华民族神圣的原乡,因而具有崇高的神圣地位。

      神话昆仑是神话时代的先民们以昆仑山为神 圣空间、以全民信仰为核心的神圣叙事,其神圣性是无可替代的。随着文化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 神话或许不再那么神秘,但昆仑山在国家祭祀中的地位以不同方式被传承几千年。

       现实中昆仑山遥不可及,先秦帝王们就以明堂象征昆仑而坐之,上通天灵,下统万民,彰示政教合一、天人合一的政治文化理念。平日在此听察舆情,颁布政令 ;春秋大祭时则循“昆仑道” 而上,祭拜神灵。

       随着大一统国家形成,秦汉以来又以象征昆仑的泰山、华山等封禅祭祀、祭告天帝之所。其中汉武帝八次封禅泰山,“欲放黄帝以上接神仙 … …” 清朝康熙、乾隆先后遣使祭拜华山,祭文说“惟神 少昊(皞)储精,昆仑竞秀,祥流仙掌,泽布灵池。” 乾隆帝还曾遣使探寻河源,祭拜昆仑河神。

    (三)源头性

      昆仑文化的源头是昆仑神话,而神话是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文化渊薮,如欧洲文化的希腊神话, 中华文化的古典神话(包括昆仑神话),滋润着民族的文化。唐代吕温如很多文人那样,曾经歌咏:“河出昆仑,来润中夏。” 反映了昆仑河源与中华地理文化的紧密关系。

       昆仑与黄河密不可分,黄河是中国人的母亲 河,昆仑山则是中国人赖以生存的大地母亲的“巨乳”,正是从昆仑山流出的乳汁黄河水孕育了源远 流长的华夏文明。中国人为了寻求“真正”的昆仑山,历经了两三千年的艰辛探索,而寻找昆仑山的地理标志就是河源,汉武帝钦定新疆和田南山为昆仑山,就是因为他把和田南山玉河当做了黄河源头 ;康熙帝之所以把西藏岗仁波钦定为昆仑山,就是因为他把雅鲁藏布江的源头当成了黄河源头 ;而唐代李道宗、侯君集、刘元鼎等人认定青海西南部有昆仑山,就是因为见到了河源星宿海。在古代,昆仑山虽然漂移不定,并从大地 中央变为神州西北,但作为文化源头的意象是不变的。正如清代康雍年间有位叫克明子的在其《金钟传》题诗说 :“千流万派自纷纭,大意何人与细论。省识庐山真面目,源头滴滴漱昆仑。” 中华文化长繁荣,为有源头活水来。

      “神州处处有昆仑”,“海外亦有昆仑”,其实皆源于昆仑山的神话传说,其深层意义在于神话中的昆仑山是中国人的原乡。民国年间编修的《张北县志》“山脉”一节就记载:“布满中国内部及满洲者, 曰昆仑山。我黄帝发祥于昆仑山,为中华国民之祖, 昆仑山为中国群山之祖,地理与人物,大有关系也。” 晚清丘逢甲在《以摄影心太平草庐图移写纸本》中写道 :“天下万山祖,其名曰昆仑。昆仑有南支 , 万里趋越门。人生亦有祖 , 谁非黄炎孙 ? … …” 认定昆仑山和炎黄一样是中华民族之根脉。

        不仅如此,神话昆仑还是中国人诸多政治理念的源头。“黄河之水天上来”,神话昆仑山是天上之山。昆仑圣境都对应着天象和现实地理。昆仑悬圃又被称为帝阙,对应的是天上的紫微宫, 是天帝居住之地,所谓“紫微垣在北斗北,左右环列,翊卫之象也。”(《宋史》)而汉代长安的未央宫、唐代洛阳的紫微城、明清时期北京的紫禁  城都是依据紫微宫(垣)命名或修筑的。紫微宫附近的北斗七星也被中国人认为是“帝星”,因为其形状又与神话昆仑中的圣境阆风相似,《十洲记》 说:“昆仑山有三角,一角正北,上干北辰星之燿, 名阆风巅。”人们习惯上把领袖比喻为北斗星。

      (四)现代性

       昆仑文化源远流长,但并不是过去式的老古董,而是随着时代不断发展创新,弥散在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世界里,其以昆仑文化为核心的价值观 成为老百姓日用而不觉的观念,与当代主流文化存 在着高度的契合性,有利于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尤其是“天下大同、担当创新、无私奉献、造福人类”的昆仑精神,与当下国家文化建设的战略 思想吻合,成为具有很强的时代价值。

      昆仑文化融汇了不同时空的多元文化,在当今时代不断影响和吸收各种文化,最具包容性和传承性,同时又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和强烈的认同性。正是这样深远的影响力和时代性,新时代的昆仑文化传承建设,乃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升华。

        总而言之,“昆仑”是中华民族的原乡、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原点、文化叙述的关键词、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载体,当代文化承前启后的优质资源。

        

        二、昆仑神话与黄河源头

     

       昆仑文化的源头是昆仑神话,所以讨论昆仑文化就不能不涉及昆仑神话。纵观学术史,历来对昆仑神话研究的学者颇多,但很长时间内没有 明确使用“昆仑神话”一词。20 世纪后期,海内外偶有“昆仑传说”概念的使用,如顾颉刚(《昆仑传说和羌戎文化》、铁井庆纪(《昆仑传说试论》。明确使用“昆仑神话”这一概念的是杜尔未(《昆仑文化与不死观念》)、顾颉刚《庄子、楚辞中昆   仑和蓬莱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

       大量使用这一概念是青海地方学界,如拙著《昆仑神话研究》(系列论文, 1997 年获青海省人文科研优秀成果二等奖)、《昆仑神话》(专著, 2009 年青海省民间文艺成果一等奖)、《论昆仑神话与昆仑文化》(论文,2011 年青海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在青海学界,鄂崇荣、米海萍、文忠祥等教授及时回应,发表了一批论文。

       关于“昆仑神话”的基本概念,本人为《中 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撰写的“昆仑神话”词 条认为 :“中国重要的神界神话之一,以宇宙中心崇拜为信仰意象、以昆仑山及其相关神话人物和风物的传说为主要内容,反映了华夏民族早期想  象中的文明世界和秩序伦理。……中外学界都很  重视对昆仑神话以及昆仑山的研究, ……对昆仑神话的文献记载、神灵神格、起源生成、象征意蕴、历史演化流变及其与相关文化的关系,等等, 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进入 21 世纪后,青海等地学者在昆仑神话基础上提出‘昆仑文化’的概念, 倡导在中华文明史语境中观照昆仑神话及其文化  的研究与传承。”  因为原文较长,加之已有网络版可查阅,兹不重复。

       这里需要补充的是,神话中的昆仑山是民族   精神观念的物化。昆仑的繁体字是“崐崘”或“崑崙”,可见其本身就是山,而且是神圣大山,与华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密不可分。“河出昆仑”,“崔嵬天柱郁昆仑,黄河倒泻!”昆仑山是黄河的发源地,也是民族精神的象征。王孝廉教授认为, 中国人的东西两个仙乡,即蓬莱仙岛与昆仑山  , 以黄河为自然纽带连接起来,在华夏文明的东西两端。东边是以蓬莱为代表五大神山岱舆、员峤、 方壶、瀛洲、蓬莱,是黄河以及百川最终流归的地方,是圣人之所出。西边是以昆仑山为代表的宇宙中心之神山,是黄河的源头,是神人之所出。在我看来,正是在这样广阔的空间里形成了昆仑神话,影响着中国文化史,至今广为流传,只不过熟视无睹而已,正如希尔斯所言 :“总是处在传统的掌心之中,但又往往不知所以然。”

      正因为文献上反复强调“河出昆仑”“河出昆 仑墟”“昆仑之丘,河水出焉”,河源与昆仑密不可分,有时候甚至言河源就等于在言昆仑。而现实地理中的黄河源头恰恰就在青海高原,甚至早在西晋时中原学者就清晰地知晓,“河源西平(今青海省西宁市)西南两千里”,因此河源是青海昆 仑神话遗迹和昆仑文化传承的重要依据。

      文献明确昭示 :黄河发源于昆仑山,要寻找昆仑山,必须沿河上溯,方能找到昆仑山。“河源” 是昆仑山的标志性地理位置。正是出于这样的地理思考,华夏民族千百年来就一直围绕着黄河源头来探求昆仑山。“河源昆仑” 是中国人一个不可磨灭的精神情结,由此还生成了多元丰富的“河源文化”。关于古代探求河源昆仑的纷繁历史,可以把主要的事件列一张表来展示。

 

至于历代讨论河源昆仑的诗文还有很多,可谓不胜枚举。他们探寻和讨论河源昆仑山的终极目的大体有五 :1. 确认国家西疆尤其是汉唐元清  数代更是如此 ;2. 寻求精神家园,如屈原以及历代文人对昆仑的向往 ;3. 祭拜最高神灵,如元代忽必烈、清代乾隆帝派遣使者考察河源 ;4. 寻找昆仑灵玉,玉为通灵之物,圣山昆仑之玉更是玉中珍品,成为古人珍爱之圣物 ;5. 寻求不死之药, 神话中昆仑山是不死之山,后羿登昆仑向西王母求得不死之药,所以汉武帝等希期求得长生仙药。

      但无论是亲临河源的感受勘察,还是对昆仑的想象研讨,本质上是华夏民族对昆仑的寻根历程和乡愁体验,而现代以来国家对青海三江源的 勘察则属于科学考察。

      对古典神话描述、历代考察结论和现当代科考结果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在不同的语境中, 昆仑山显现出了“千面不一”的状态,从而也引发了世人长期以来的争论。其实综观昆仑文化史, 神话昆仑山与现实昆仑山之间既不可等同也不可分割。

       马克思认为,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  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其功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昆 仑山正是中华民族先民们对现实地理的折射表述, 是解释自然力的一种想象。遥远的古代,人们由于足迹视野的拘囿和科学思考的不足,只能根据眼前西北高而东南低,尤其是西北大山更接近云   天的地势地形,想象那里就是连接天地的最具神性的大山,并称之为“崑崙(山)”,围绕着想象的昆仑山进而创作出了丰富多彩的昆仑神话,还把昆仑想象为大地的中心。后世既相信这种“神  圣叙事”,又随着疆域的扩大和眼界的开阔,尤其是亲临河源昆仑或误认为的河源昆仑,目睹“河源之所出”,通过比较,发现与传说中的河源昆仑并不一致,试图厘清二者之间的复杂关系,于是就出现了“昆仑聚讼”现象。就其根本原因来说, 一是还是没有找到昆仑山全貌,二是缺乏科学的地理学原理和文化分析方法,三是附带了当时的国家政治意识。但这样的解读分析仍然具有文化史的价值,对后来的昆仑河源的勘察,尤其是对昆仑文化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实昆仑山是神话昆仑山的神圣延续。明代万历年之后,随着西方传教士以及商人的陆续到来,西方地理学和地图测绘技术也被传入明清知识高层。尤其是清政府统一全国后,亟需绘制完 整清晰的皇朝疆域图,这时对长期以来鲜有全面   勘察测绘的西部边疆进行勘测就成了国家的重要 政治任务。乾隆年间,朝廷数次派员专门测绘青海、 新疆、西藏等地山川地形,测绘人员中就有法国 传教士蒋友仁,并由他主持绘制成了《皇舆全览图》。正是在这样的地理测量和舆图绘制中,人们发现了远比以往人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的西部巨山,并根据神话传说中的昆仑山而称之为昆仑山。所以晚清外交家许景澄说 :“其地绵亘二千余里, 西洋人通称为昆仑山。”虽然他们所指的昆仑山与今天地理学上的昆仑山还是有差距,但较之以前已显得很科学了。因此,现当代的昆仑山名以及河源实际就是神话昆仑山的传承延续。

       另外,中国早期文献上屡有关于西王母及其   西王母国、西王母之邦的记载,如《尔雅》:“西荒有西王母国。”《山海经》:“王母之国在西荒。凡得道授书皆朝王于昆仑之阙。”《瑞应图》:“黄帝时,西王母献白玉环。”《贾子修政篇》:“尧身涉流沙地,封独山,西见王母。”《尚书大传》:“舜以天德祠尧,西王母来献白环五块。”《荀子》:“禹西学于西王母国。”《易林明夷之萃》:“稷为尧使, 西见王母。”《竹书纪年》郭璞注 :“穆王西征至昆仑丘,西见王母。”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如此罗列, 因为西王母不仅是神话昆仑山的女主神,而且是传说时代西部的重要部族和邦国首领,且与中原王朝有着诸多交往交流,因而在早期文献中,黄帝、 尧、舜、大禹、后稷、周穆王等帝王皆与西王母有交往。而这个昆仑山女神西王母所在的西王母国之所在,学界普遍认为,就在青海湖及其西北柴达木盆地。

      与此同时,青海高原上还留下了昆仑铜柱、昆仑神祠、西王母石室、瑶池、西海虎符石匮、 积石峡禹王祠碑等诸多昆仑神话传说遗迹,也还残留着虎齿豹尾的於菟民俗仪式、西王母为原型的金山圣母信仰民俗。至于历代明确歌咏青海昆仑山、黄河源和西王母神话传说的诗文,可谓洋 洋大观。这一切都说明青海高原是昆仑文化重要 的发祥地和传承地。

       

       三、从昆仑神话到昆仑文化

      

      “昆仑文化”一词由台湾杜而未首次在 1960 年左右提出,其《昆仑文化与不死观念》(正式出版于 1977 年)提出“昆仑文化是昆仑神话连带出 来的人生哲学”。他认为举凡与月山、仙山、修仙 相关者,都可归于昆仑文化。强调不死观念是一 种人生观,和昆仑文化密不可分。尽管杜而未的有些提法在当时的台湾学界引发异议,在大陆学 界的影响力却不大,甚至不被人们所知,但是他 提出“昆仑文化”概念有首创之功。

       进入新世纪后,我们首先提出与杜而未完全  不同的“昆仑文化”概念并开展学术活动,随即引起当时青海省委的高度关注。到 2012 年,青海省委、省政府明确定位青海文化是“以昆仑文化为主体的多元一体文化”,在全省文化改革发展大会上通过了《关于加快文化改革发展建设文化名省的意见》, 提出了“着力构建以昆仑文化为主体的多元一体文化格局”。这是昆仑文化正式作为省委省政府倡导的青海主体文化而得到重视和发展。

        正因为如此,在青海省委宣传部和有关地方政府的支持下,青海学术界以及社会组织开展了十多年的昆仑文化学术研究活动和相关主题的文化实践。本人主要主持或参与过的有 :“昆仑文化  系列国际学术论坛”十届左右(2009—2023 年, 西宁、格尔木、湟源等)、大昆仑文化高峰圆桌会  议两届(海西州),先后成立了青海省昆仑文化研究会、格尔木昆仑文化研究院、中国民俗学会昆仑文化研究基地(格尔木)、中国民俗学会西王母文化研究基地(湟源),完成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昆仑文化与中华文明研究”,策划撰写出版了《昆仑神话》《昆仑文化研究丛书》(已出 6 册),为《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撰写了“昆仑神话”等词条,在《青海社会科学》开辟“昆仑文化”专栏,先后发表有关昆仑文化的论文数十篇。与此同时,还先后策划举办“昆仑山敬拜大典”(格尔木)、“昆仑文化周暨西王母祭拜大典” (湟源)、“中国盐湖城昆仑文化旅游艺术节”(格尔木)。文艺方面举办了“昆仑山交响音乐会”, 创作了《昆仑神话》《昆仑之巅》等文艺作品和《昆仑文化》等文化宣传片;文化方面还先后建设了“昆仑山国家地质公园”(海西州)、“大昆仑文化博物馆”(海西州)、“昆仑神祠”(刚察县)。同时还开展了多方面的昆仑文化文旅融合与发展,如昆仑玉镶奥运奖牌及其产品研发、昆仑文化旅游资源开发等等。

      可以说,青海在昆仑文化研究传承和发展建设方面进行了十多年有益的实践探索,在海内外产生了积极影响,也取得了一些基本的经验,如: 

       1.昆仑文化的传承发展需要高品质学术的支撑;

       2. 昆仑文化在仪式重构和时代发展中传承 ;

       3. 昆仑文化的传承发展离不开产业开发与文旅发展 ;

       4. 昆仑文化的传承发展需要学界研究、政府 行为与民间行动的相辅相成 ;

       5. 昆仑文化的传承发展需要把人文精神传承 与自然生态保护融为一体 ;

       6. 在文化建构大势中,要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防止过度参与和诠释,甚至走偏。

       如此充分的学术研究和文化活动,和兄弟省 区的昆仑文化研究建设相比,说明青海是相对领 先的,成绩也是无可置疑的。因此可以说,青海地区是传承发展昆仑文化的核心区。值得特别强调的是,2023 年,青海省率先提出建设“昆仑国家文化公园”的提案,青海的昆仑文化研究建设进入了崭新的发展期。

       四、对青海昆仑文化建设的随想

       昆仑文化博大精深,昆仑意象无处不在。青海作为昆仑文化圈的重要传承区和昆仑国家文化公园的主要建设区,具有独特多元的文化优势, 特别是青海省委的高度重视,为昆仑文化的传承建设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下面仅就如何建设好青海昆仑文化,做几点粗略的随想。

      (一)坚持国家文化的高度

      就是要站在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中 华昆仑”“国家昆仑”的高度上。昆仑文化属于中华民族传承了千万年的大文化,在当下更是国家层面予以建设的优质文化。尤其是代表着国家文化、国家政治、国家主权等国家整体形象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符号,深深地影响着中华文化的天文、地文,尤其是人文的方方面面和各地的区域民族文化。青海昆仑文化是中国昆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何种文化事象,皆在“大昆仑”的涵盖之中。当下的昆仑文化建设,更是要在国家文化建设的战略布局和思想指导下进行。

       昆仑文化是中华民族共同拥有的大传统文化,其影响历久而弥远。特别是河源昆仑与西王   母等神灵的在地化和具象化,使人深感“神州处处有昆仑”,乃至于“海外亦有昆仑”,这也使昆仑文化与中华大地的地域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从而也就出现了很多省区都有了自己的昆仑文化。尤其是拥有地理昆仑的青海、新疆、西藏、甘肃、山西、山东等省区,昆仑文化自然而然地成了 一 种具有深厚底蕴和竞争力的文化资源。但如何使用好这份珍贵的资源,是值得深思的。

       因此,既要坚持昆仑文化的青海传承地传统, 又要把昆仑文化放在国家昆仑文化传统的大视域中来观照。

      (二)坚持文化叙事的品度

        我所谓的“文化叙事的品度”,就是在文化释 读、景观译写和整体建设中应有的客观性和科学性,在国家文化的大传统语境中研究区域文化的小传统,从而寻找青海昆仑文化的独特个性。防止把 本地说成是唯一的昆仑文化发祥地与传承地,甚至说成是中华文化的唯一发源地,否则就陷入了地方文化中心主义陷阱,难免无中生有,让人质疑。

        同时也要防止文化偏见和文化虚无主义,以为神话传说只是一种虚幻的想象,进而把影响深 远的昆仑文化看成是虚无缥缈的,甚至是没价值的东西。实际上这等于一个开汽车的认为计算机是没价值的一样,有知识没文化的偏见,会影响文化的宽容和融合,有百害而无一益。

        文化叙事的品度还在于时代文化的现代性与文明性。社会在进步,文化在发展,昆仑文化的弘扬,并不是文化的复古化、迷信化。无论是仪式的呈现还是文化的解读,必须体现时代的脉点 和特点。

     (三)坚持多元一体的器度

       就是要强调文化的包容性。青海自古以来, 多民族多元文化交流交汇交融,认同互融,多元一体,共生共荣。之所以分出若干地方文化和民 族文化,是为了便于清晰把握而分类,而并非因为彼此绝缘甚至对立。传承建设青海昆仑文化, 就要尊重历史和现实,不会把昆仑文化与地方文化、民族文化隔离开来,甚至对立起来。

       譬如河源文化、河湟文化,很早就与河源昆仑密切关联。自古多民族对河源昆仑有着清晰的认知,隋唐时期吐谷浑王伏允等多次远奔大雪山(即河源阿尼玛卿山),他们对河源无疑   是非常明了的。而唐江夏王李道宗送文成公主   西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亲到柏海迎接,自有其深层的疆界用意。元代人对河源的探究,就直接采用了藏文文献中对河源的记录,而蒙古文化也由此与河源昆仑发生关系。至于在清代及之前对河源昆仑勘察讨论基础上编纂的《河源纪略》,专门考辨讨论河源和昆仑山,其中就   包含了汉文、藏文、蒙文、满文等文献和口承文化,使校勘这部文献的难度很大,即使文献学、 地理学等专业出身的学者都不敢出手。可见与 昆仑文化关系的复杂性。

        至于河湟文化,同样与河源昆仑密切相关。 仅从字面看,湟水即是黄河,因此古籍中又写作“湟河”或“潢水”,又因“黄、皇”互通,故有黄帝(昆仑山主神)和皇帝,以黄为正色。远古时期,现今黄河上游主干道未开通时,湟水就是黄河上游主道,其源头正是青海湖。对此我曾在《黄河之水青海来》 有论述,读曾永年、侯光良等地理学者的论著,证明我论不谬。藏语称青海湖为措温波,实与西王母同音(白鸟库吉, 1911)至于“河湟” 为流域,乃是二黄(湟)交汇之地。在河湟民间文化中,有关昆仑西王母的元素屡见不鲜。

        青海丝路是昆仑神话传说向四面流播的重要路径,对此已有众多学者已有较多考论。再如青海民族文化中,昆仑元素也是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四)坚持讲好故事的暖度

        加强昆仑文化的研究宣传。充分利用昆仑文 化主题资源和民族文化资源,真正挖掘文化资源 潜藏的文化意义,讲好“昆仑故事”,建设好“国家公园”,让民众了解和感知昆仑文化,进而自觉地传承昆仑文化,并满足人们的高层次精神文化需求,助力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比如对新莽时代西海郡“虎符石匮”的解读,以往把它仅仅作为王莽设立西海郡的遗物证据,而忽略了它的天下观、宇宙观、时间观意义,严重降低了它在中华文明史上应有的价值。

       实际上,虎符石匮的特质是中国象征文化中的一环,与五帝、神格、方位、四灵、四季、五行象征以及辅助神,等等,密切相关。虎符的虎, 正与西方神即西王母是一体的,所以西王母居地西方,虎齿豹尾。季节上象征秋天,一日中代表 傍晚,五行中代表金,故为白色,是为秋天丰收 之象,同时又显肃杀之气。所以西王母神格为象 征秋收(蓐收),又掌握五刑之厉,生死二元对立, 被称为“金母”“金山圣母”。象征神性的虎为白虎, 凶兽,故“白虎”为凶相 ;其所用的神物是“白招拒(即炬,直尺)”,与黄帝的“规”相辅相成, 一宽一严,形成治世的“规矩”。同时西方为阴, 故西王母作为西方神是女性,与东方呼应。昆仑神话中的西王母正是如此神格。音律上则象征商 音,属西方之乐律,“羌笛怨杨柳”正是其音律特  征。所谓伶伦取昆仑山嶰谷之竹截为管乐器,也是一种文化象征。

     由此可知,虎符石匮最初的颜色必然是白色的,代表了当时“中国”的西边疆域。这些都是 需要挖掘和讲述的。

     (五)坚持文化惠民的热度

       昆仑文化的传承发展,尤其是昆仑国家文化 公园的建设,在使青海昆仑文化的发展更具有竞争力的同时,更为文旅深度融合提供优质的文化 资源。应完善共建共享发展机制,进一步构建文 旅产业链,让昆仑文化传承区各民族企业与民众 参与建设发展,让更多人参与到昆仑国家文化公 园的发展和保护中来,使其获得荣誉感,并获得就业机会改善民生,成为惠民工程。

      昆仑文化只有融入文旅,才能在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繁荣民族文化、促进富民强省等方面, 达到一举多赢的建设目标。

      青海的昆仑文化研究与建设现状,可谓适逢好运,愿景可期。但在省情认知、文化理念、文化研究、文化创意、文化建设等方面,仍有许多工作亟待去做,而且急需形成合力,共建昆仑文化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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